来源:人气:335更新:2024-10-24 16:30:03
作者 | 王雁林
编辑 | 小白
排版 | 板牙
《上甘岭》在央一黄金档播出以来,第三天收视率就破三让我们编剧很惊喜的。
我们第一次见到刘伟强导演是在一个情人节,制片方让我们听下导演对这个片子的想法。刘导特别有趣,上来就说:我是香港人,很多人都说香港人拍不好这样的红色片,我就要证明给他们看,香港人也能拍好红色片。你们编剧知道这个就可以了。
我们一直聊到很晚,以至于我和胡俊松、王刚三人必须拉着导演合影,然后发给自己老婆,以此证明我们没有和哥们儿在外头喝酒扯淡……
《上甘岭》是部人民的作品
从刘导那回来,编剧组开会讨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上甘岭》的基调是什么?当下拍《上甘岭》,它的时代性是什么?如何既符合史实,又具有当代的审美?……这些看似有些虚的问题恰是整部剧的灵魂。
因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国内的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让我们觉得有必要去做些改变,一方面是史观和立场的思考,另一方面是史实和艺术表现的问题。过去有些革命历史题材作品没有突出中国革命当中最关键的底色——人民性和阶级性。花了太多笔墨去刻画和呈现个人的情感世界和人格成长,于是革命者在谈恋爱,同志们在讲哥们义气。这是我们第一时间就要杜绝的,我们要做的《上甘岭》应该是具有人民性和阶级性的作品,因为只有这样,《上甘岭》这个作品才能从基础上贴近当年“最可爱的人”的共同基因。
经过N天的讨论,编剧组为上面几个问题给出的答案是:整部剧是围绕“牺牲容易,完成任务难”这个主题展开的。因为我们翻阅资料时发现,在当年的志愿军当中,勇敢,不怕牺牲是绝大多数人的自觉,如果整部剧只是写牺牲,反而让牺牲变得廉价了。我们想呈现的牺牲不是悍不畏死,而是要重于泰山。所以在后期剧本阶段,每一个人物的牺牲,我们都要仔细考虑这个人物牺牲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想不清楚,就不许写,想明白了再写。
再一个点是要突出人民军队的本色。从剧本创作阶段,就统一在志愿军队伍里彼此不称兄道弟,只用“同志”。这看似一个小问题,但背后是作为创作者对历史的敬畏和尊重。过去很多作品在人民军队当中喜欢用“兄弟跟我上”“弟兄们跟我走”……这就是创作者本身失去人民性和阶级性的表现,完全没有弄清楚“同志”这个词在当年那个时代背景下所代表的含义。《上甘岭》应该是一部人民作品,我们必须清楚自己在为谁写戏,写给谁看。
最后是如何让《上甘岭》除了具有历史风貌外还具有当下的时代性。我们的解决方案是在写作过程当中寻找历史事件当中与当下时代的共通点。比如莫远在向李部长汇报自己对谈判观点的时候那段对盎撒人特点的台词,就是我在写这段时想起了今天中美在经贸、金融等领域的谈判过程。想当年在板门店,他们也应该是同样嘴脸吧。
刘伟强
刘伟强导演的工作作风是雷厉风行,紧张高效。有天他叫我:为什么要写八连这几场戏?我觉得没意思,要是你讲不出道理就不拍了。
他说的那些戏是几场八连战士的生活戏。我说:我想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更多活着的感觉。
刘导听完,沉吟片刻,点点头,能不能更有趣点呢?
我说:没问题。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刘导几乎会问编剧每场戏的动机,为什么写这场戏?台词为什么这么写?这场戏你咋想的?(当然,他用的是粤语普通话)这是他特有的一种工作方式,用这样的提问确定自己的想法和编剧的初衷是一致的。
秦军长誓师大会讲话那场戏是最后写的一场戏,整个剧本都快拍完了,我还没有找到这场戏的感觉。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特别重的一场戏,王雷到组第一天就问这场戏我准备怎么写。我那时很没感觉,于是看了很多遍《李延年》里的名场面。
虽然这场戏被安排在整部剧最后一天拍,但拍摄的日子如悬在头顶的铡刀,逐渐临近,还是没有任何灵感。
刘导还有个工作习惯,每天收工后,在晚饭前需要现场剪辑把今天拍过的戏都粗剪一个版本给他看,他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效果。
那天我看见他看完当天的剪辑,心情极好,拿出茅台喝起来。那一刻的他像个年轻人,身板笔直,有侠气。
这一刻,我忽然找到了写秦基伟誓师大会那场戏的感觉,立刻打开电脑,十五分钟便把戏写出来给刘导看。他看完,说:我还以为你要在这煽情呢。
我说:他这个时候不会煽情。一个36岁的军长,刚刚参加完解放战争,解放全中国,此时内心肯定是自豪的最高级——豪迈。
这场戏最后拍得格外顺利,王雷也觉得“豪迈”是当时秦军长最精确的心理状态。
腊八
所有创作过程都是辛苦的,但在《上甘岭》里,我们编剧组的人心不累。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人会听。
开机日益临近,在剧本围读阶段,读到八连上山这段戏的时候,导演停了下来,问胡俊松为什么这么写。他查了无数资料,通过描绘段显峰琢磨美军炮火规律、巧妙穿越死亡峡谷,段显峰与胡满仓围绕是否冒险冲破封锁线产生争执,以及段显峰临危应变、避实就虚转移至1号坑道等一系列紧张激烈的剧情,展现了“八连星夜支援597.9高地,几乎零伤亡进入坑道”的传奇。在戏的表现上,可谓丝丝入扣,如临其境。但是导演却皱着眉头说:能不能再精彩些。好在俊松对史料的了解已经是倒背如流的地步,想到历史上八连确实有一位司号员走失并被俘牺牲,于是便有了司号员腊八因丢失军号而掉队,又为掩护八连,毅然吹响军号引开美军,确保八连安全抵达坑道,而他自己却不幸被俘,壮烈牺牲。这样一来,在大历史背景下更凸显了小人物的命运。
邱少云
同一个剧本,每个人看完后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理解和认知,接下去的工作就是如何在剧本的基础上进行精益求精的进一步创作。
邱少云牺牲的戏,王刚设计了一条故事线,查了很多邱少云生前的事迹,戏也写得非常生动。但是我和胡俊松看完,都觉得有点不给力。就让他再找找资料,继续挖掘这个人物的深度。但事与愿违,看的资料越多,写得越多,感觉越不好,就觉得和自己心目中的那个英雄不一样。
直到最后拍完做后期时,编剧看着样片,还是觉得差点意思,于是一遍一遍改,我们自己都不记得做过多少个版本了。直到最后播出的版本出来时,片方问:“一场戏会不会太少?让人觉得我们处理过于简单?”
王刚回答:“但这样最有力量。我们选择这个方案的原因是,我们想呈现全体中国人共同的记忆,那就是小学课本里的邱少云。”
剧组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你说服我了。”
黄轩
在片场的日子里,演员也参与到创作当中。
黄轩在还未进组的时候就发过来了他对段显峰这个人物的想法和一些特殊的设计。记得很清楚的是他说,他喜欢那场战友牺牲时给战友点烟的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在部队,烟是战友感情很重要的连接。段显峰自己不抽烟,但在战友即将牺牲的时候,他为战友点烟是一种战友感情的体现。可见他虽然还没有进组,但对人物的了解已经很深了,连段显峰不抽烟这个在整个剧本里没有一个字描写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王雷
王雷进组那天就找我们编剧,拿出一本被翻烂了的《秦基伟日记》,问我们:秦军长是不是还差一场戏?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看完剧本,觉得这个人物缺一场对全体战士鼓舞士气的戏。
我们说:确实有这么一场戏,但还没写出来。没想好怎么写。
王雷特别理解,对,这种戏不能随便写,你们想好了再写。多看看《秦基伟日记》找找灵感。
我们是佩服他这种对人物的洞察力的。他会做很多深入的工作去挖掘人物内心最深层的基因,几乎天天在看秦基伟日记,以这样的方式,让人物慢慢从自己身体里长出来。
拍摄了一段时间后,他主动找到导演说,我觉得作为一个军长,现在泪点好像低了点。
导演说:我又没让你哭,你自己哭的。
王雷笑着说:一拍情感戏您就放音乐,这谁忍得住。
导演听完也觉得好笑。后来拍情感的戏的时候,导演该放音乐还是继续放音乐,但王雷很明显自己开始控制情感的流露,用更内敛的方式来表达军人的情感。
王雷的表演出人意料的好。电视剧播出后,我参加了剧组采访当年镇守上甘岭的45师政委聂济峰的女儿,以及15军老兵和15军后代的活动。他们都对王雷塑造的秦军长称赞有加,有个老兵说“形神兼备”,这大约是对其表演最高的评价了吧。
刘浩存
刘浩存演的杜文锦其实和我们写剧本时想的杜文锦不一样。想象中的杜文锦没她这么乖,会更飒爽一些。但是她进入角色开始表演后,又给主创们很大的惊喜,她对人物情感的拿捏简直妙到毫巅,眼泪下来的时间,早一秒太早,晚一秒太晚,就那么恰好。
而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拍的第一天在观察所的夜戏。
她会利用拍戏的所有间隙读剧本,给剧本做笔记,一直拉着我们编剧在身边问每句台词的意思(因为她演观察员,台词里很多军事专用词语),哪怕现场压根没有灯,她就跟凿壁偷光似的,借着道具灯的微弱光线做笔记。
从剧组回来后我经常感慨:有的人成为明星是有原因的。
尾声
在剧组的时候,制片组,美术组,服装组,化妆组,军事顾问组……几乎所有部门的人都会拿着剧本找到编剧来问很多问题:段显峰为什么用波波沙而不是莫辛纳甘?秦基伟写字用的墨水为什么是这个牌子?这场戏朱亚文能穿呢子军装吗?胡满仓中枪是在肚子左边还是右边?……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过程,剧本的打磨就像盘一个官帽的核桃,无论它多光滑如玉,你总能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现还有能下工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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